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，文化程度不高，起名儿这件事却敢另辟蹊径想法独到。老爸姓史，老妈大笔一挥写下三个字，史克朗。问题是我们当地对这玩意的称呼都叫爬猴。我得意洋洋背上书包去了学校。高中在外地念书，才晓得这名字是有多么的恶劣，简直没法活了。回家就找我父亲商量改名字的事，户籍民警的答复是这样的，这名字挺好啊，再说了，从哪里能看出来你身上带着屎壳郎的味道。受此鼓舞，父亲打起了退堂鼓，眼不眨瞅我半天，喜滋滋说，你半点儿都不像屎壳郎，我看这名字就甭改了。

从此我就跌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。我只有埋头读书寄望摆脱目前的窘境。

终于踏进了大学的门，我原以为可以松口气稳稳心，高等学府嘛，对于修养来说层次能比较高一些。万万没想到的是，上学的第一天就闹出了一场天大的笑话，威力之猛就如同广岛原子弹，那种强烈的冲击波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完。

老师步入课堂，咳咳嗓子开始点名了，史克朗，我大大方方站起来答到。四下静悄悄，果然没有笑，大学生的素养就是高。老师咳咳嗓子宣读下一位，牛布拉！

一位龅牙妹怯生生站起来回答，老师，我在呢！

老师有点蒙圈，他思索半天说出了下面的一番话，你俩逗我玩哪，一个屎壳郎，一个牛不拉，你不拉，他吃啥？

说完这句话，估计老师自己都忍不住笑趴了，要不然他怎会蹲在讲台后面只露着个脑袋一耸一耸呢？同学们爆笑的语气响彻教室，欢呼声整齐划一，坐一起，俩人坐一起……

课都没法上了，老师只好妥协，强撑着板起脸色，史克朗，牛布拉，民意难为啊，我看你俩就坐在一起吧，彼此间好有个照应。可怜的老师根本等不到把话讲完就捂着嘴笑着跑出了教室。

就这样我和牛拉拉稀里糊涂坐在了一起，整整四年都没有分开过。同学们见了我的面都不怀好意问我，今儿牛拉了吗，香不香？我一副无赖般的嘴脸贴人家鼻梁上喊，香，要不你尝尝，刚拉的一坨，热乎着呢！

时间长了，慢慢就凉了，再没人愿意搭理我，倒也自在了我和龅牙妹天天能够粘在一起。我怎觉得龅牙妹一点都不丑，越看越美丽，总想找个机会亲亲她的嘴。上杆子追的太紧，惹得龅牙妹变得十分警惕，反而对我若即若离。我心想，为什么非得在一棵树上蹭痒痒，换一棵树不好吗？还真不行，女孩们一听我叫史克朗，大都对我敬而远之，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，好像我就是那个天天搓粪球，圆不溜丢的黑头翁。回头还得看紧龅牙妹，因为我实在是没了选择。不知为何，我深深地意识到，这四年来龅牙妹早已驻扎在我心里，任谁都无法代替，这可能是骨子里早就带着屎壳郎那一份倔强的傲气，沿途鲜花都不见，一路往西，奔着牛粪去。

大学最后一年，龅牙妹放弃抵抗，真心实意和我粘糊上了。可能她也觉得选择史克朗做夫婿一般都不会饿着，谁都知道屎壳郎那是大自然最强大的搬运工。俩人在一起卿卿我我规划着美好的蓝图，长远的都把孩子的名字想好了，我很想写下来给各位看看，又怕大家笑喷饭，只好打消了邪念。

感情持续稳定一直到毕业后去了北京。我在三里屯租了一间地下室作为俩人暂时的栖身之所。验房的那天，龅牙妹老大不乐意，我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心服口服没了脾气。我说屎壳郎的家不都是在地下吗？她就笑得滚到了床上。

我隔壁还住着一户人家，看样子是位女士，虎背熊腰的又不像，再多看一眼就被龅牙妹摁倒在键盘上忏悔过往。

逮个机会女人告诉我她叫虞姬，在小剧场做演员。有天夜里天太热，我用扇子伺候着龅牙妹睡着了就爬起来去冲凉水澡，这都洗上了，泡沫糊了一身，听见隔壁传来虞姬的惨叫，就像被人拿刀割肉碳烤。我第一反应就是屋里可能招了贼，人家是在痛下杀手啊，人命关天岂能坐视不管，我可就不管不顾衣服没穿冲了过去，一脚把门踹开了。

屋里居然没别人，我发现虞姬四仰八叉躺在床上，四肢僵硬动也不敢动，吸着冷气对我喊，快抓住它，大老鼠啊，它钻进了我的睡裤。我瞅眼一看，果真发现了老鼠的踪迹，个头还不小已经快速移动到她的大腿部。我没来得及半点犹豫上前一步猛地骑了上去，一双大手又稳又准攥住了老鼠的脑袋和尾巴。老鼠也不是省油的灯，一口咬住我的大拇指，痛的钻心啊。可我丝毫不敢松懈，使劲掐住它的脖子等老鼠一点点咽气。这可是力气话，累的我气喘吁吁。我骑在虞姬的身上埋头操作，她知道我得手了，也不叫了，可能被老鼠挣扎时的爪子磨的，居然发出哼哼唧唧的怪音儿。就在这紧要关头，龅牙妹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，她抬手就是两巴掌，愤怒的声音几乎撕破了喉咙，史克朗，你混蛋。说完掉头离去。我想爬起来解释，可我不敢松手啊，老鼠正在拼死抵抗呢。我只有用力再用力，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老鼠干死在虞姬的睡裤里。想想龅牙妹头也不回愤然离去的背影，我的心因为恐惧而碎成了玻璃。

我去浴室快速穿上衣袜，然后急急忙忙返回卧房，屋里早就没了龅牙妹，走的可真是干净，风一样的没了影。我冲到大街上找了一天，火车站，汽车站，凡是人多的地方我都一一寻了个遍，龅牙妹四年来没离开我半步，却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。

回到出租屋，我发现虞姬留给我一张纸片，兄弟，对不住了，如果弟妹能回来，请你告诉她，因为剧情需要，哥是男扮女装的角儿。今天这部戏演完了，我要回青岛了。我卸完妆才想到一定要给你留封信，并且真心实意对你说一声抱歉。

气的我把信扯的粉碎，你说你演戏就演戏吧，总不能把妆带回家里，真是懒得可以。瞧你胸前做的那对硅胶球足矣以假乱真想想我就觉得恶心。感情你就是老天派来逗我玩的，一只大老鼠生生葬送了我和龅牙妹那份坚不可摧的爱情。

没了龅牙妹，我整天郁郁寡欢无精打采，这些年我跑了无数座城市，去过她老家四川绵阳，龅牙妹的父母早就不在了，老屋半边坍塌，院子荒草丛生。最后还是我姐把我带回了青岛，正好她儿子没人照看。小外甥见了我的面还挺亲热的，一口一个史舅，被我喝住了，又改口喊我一通郎舅或是克舅。我差点动手揍他。

我每天要干的事很简单，送小外甥去幼儿园大班上学，周末带他去游乐场玩滑梯。这一天我去的早一些，发现滑梯那里只有一位年轻女人的身影抱着孩子准备蹬上滑梯，状态极亲昵。你知道当时的我只看一眼就心跳加速，连呼带喘的立马乱了阵脚，千真万确，她就是我上天入地遍寻不获的龅牙妹。

小外甥不解风情用力挣脱开我的手摇摇晃晃跑了过去。龅牙妹站起身来看我一眼就转过脸去，她在轻拭眼泪。我走过去问她这些年过的还好吧，她淡淡地回复，还可以。又反问我，你呢？

我压抑住内心的狂潮表面上仍毫无波澜的语调，也就这样了。

在滑梯的顶端，小外甥绅士般搂着小女孩正在叽叽喳喳说话呢。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，你女儿叫什么名字？龅牙妹还是那付悠闲的语气，丫丫！你儿子呢？

我捂着剧痛缓缓吐出两个字，拉拉！

龅牙妹面无表情把脸别到一边去。我在一旁给自己打气，知道一切已经很难挽回，可我还是想把当年的误会予以澄清，要不然这些年来压在心里不好受啊。我说那年的事我想当面给你说清楚。

龅牙妹抬手制止，她说你不必解释，是我错怪了你。

话没说完，我这火气蹭地上来了，又怕吓着小孩子，只有压抑着一点一点释放着怒气，既然知道了，为什么要处心积虑躲着我，你说啊？

龅牙妹一派和风细雨，我没躲着你，我和虞姬去北京找过你啊，可你不在了，能怨谁？

这一刻我有点懵，等等，你说的是哪个虞姬？

当然是你帮忙抓老鼠的那个虞姬喽！

你俩，你俩，怎么能混在了一起。

他是我姐夫呀，只是后来才知道。

听完这句话，我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。这该死的虞姬害人不浅啊。

史克朗，祝你幸福！

牛布拉，我也祝你幸福！

再见！

再见！

龅牙妹牵着丫丫的小手走了，绝情的她始终没有回头。小外甥跑过来问我，舅，你认识丫丫的小姨吗？这话瞬间就把我打晕了，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赶忙问他，你有没有告诉丫丫我是谁？

小外甥冲我摆出茶壶的造型，这是他生气时的惯有表情。舅，丫丫兜里有巧克力，她不给我吃，我又何必告诉她实情呢，我说，你是我爸爸！